回家後,把卡夫卡的短篇小說集找出來,重讀了當中的〈飢餓藝術家〉,左脇下方卻一直殘留著那似有若無的被觸碰的感覺。讀著小說的時候,腦袋裡卻出現了我爸爸的形象。我看見戴著草帽的他抱著結他,在破舊陰暗的酒館裡,以沙啞的聲音唱著那些英文老歌。我發現我並不明白他。而對他來說,我只是世人中之一個,也即是花說的「正常人」之一。我忽然產生非常強烈的欲望,去進入那個「不正常」的世界。
問題是,何謂「進入」一個世界?世界難道像房間一樣可以自由進出的嗎?世界究竟是實質存在的一個空間,還是像某些哲學家所說,只是心識描繪的圖書,或者只是主體的自我投映?如果去到一人一世界的程度,那還存在進入別人的世界的可能嗎?還存在分享共同的世界的可能嗎?歌德的浮士德,在魔鬼梅菲斯托勒斯的協助下,從自我的小世界躍進人類的大世界,展開野心勃勃的鬥爭,但所謂的大世界,其實不過是個充斥著魔法和騙術的大幻象吧!大回歸時期新生代如我們,還會相信大世界的存在,和關注這個存在的可能性嗎?「我就是世界」變成了新的真理。已經不存在 “we are the world” 那種天真無邪的世界大同的思想,而是只剩下無數的「我就是世界」的並置,這也就是平行世界的意思――一種新的「我們」的形態。這種新的「我們」能夠創造新的「大同」世界嗎?所謂的大世界,如果它還存在的話,是由無數的小世界所組成。事實上,每一個小世界,自身就是一個大世界,所以大世界並不是所有小世界的量的總和,而是所有的小世界如寶珠般的互相映照的結果。如此看來,一顆寶珠好像微不足道,但卻足以通過連鎖效應,改變整個世界的面貌。
為了抗拒宿命,或者決定論,黑在他的小說中引入了「可能世界」的觀念,就正如黑的同代人獨裁者,發明了「嬰兒宇宙」的觀念。但他們應該知道,可能性這回事是個潘朵拉盒子,一打開就一發不可收拾。當必然性被推翻,隨之而來的未必是自由,而是無數互相抵銷的幻影。不過,如果幻影足夠逼真和豐富,就可以成為暫時的真實――假名的世界。而在假名世界中的假面扮演,就有了真誠的效應。所以我們還是願意相信,世界本身、以及眾多的世界的存在,並且認為能夠進出其中。對於其間是否存在堅實的共同基礎,我們願意填充任何解釋――唯一、無限、真如、城邦、本土、意志、愛、痛苦、飢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