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II 空懸 I
石兼美扣好安全鎖時,手機震動了一下。
屏幕亮了,她沒有點開,只看見訊息預覽上的兩個字:「開始」。
風略強了,溫度沒變,但方向有些亂。
她抬頭看了一眼天色,雲層像未擦乾的舞台布幕,灰藍色,帶著潮濕的光。從這個天台望出去,牛棚舞台的燈光就像一顆正在發燙的心,慢慢逼近皮膚底層。
她深吸一口氣。
不是為了穩定自己,而是想感受空氣進入胸腔時的那一絲刺痕。那是她過去兩年以來唯一信得過的事物:身體的真實回饋。
她伸出左手,摸了一下繩索的結點,右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白布——布料不重,但經過特殊處理,兩邊早已折疊成可展開的形狀。她今晚要帶下去的,不是旗,不是字條,而是一個聲音的殘影。
上面只寫了三個字:
「唔可以」
她不知道觀眾是否會明白那三個字的意思。
但她知道,這是城市最難發出的語句,也是最需要被看見的殘響。
繩索剛放出第一米,耳邊風聲立刻改變方向。
不再是由外往內的吹拂,而是像從她體內反推出去,身體成為一面震動的膜——每一寸皮膚都在對抗墜落,又渴望接觸。
她開始下降,腳不觸牆,身體如一支慢放的符號,在大廈玻璃與夜色之間游動。
耳機裡,她沒戴著,但她記得那句歌詞的節奏。中仍在唱:
「不是要說,而是要讓聲音留下。」
她不是演員,也不是行動藝術家。她只是用她唯一熟悉的技術,給城市畫上一筆倒掛的聲調。
從觀眾角度望上去,那是一道未命名的斷句。
牛棚內,知恩第一眼未看見石兼美,但她聽見空氣改變的聲音。
是那種來自高空的動態低頻,只有習慣錄音的人才會聽得出來:不是風,不是擴音器,是「物體正下降」的聲軌──在空氣裡慢慢拉出一道訊息。
她抬頭,穿過燈光與觀眾的間隙,終於看見那條垂降的線。
而中仍在唱,歌未停,但她的聲音似乎察覺到了什麼,旋律忽然斷句,轉為一段無詞的咽音——像是舊錄音帶忽然快轉,進入某段從未公開的軌道。
這聲音與石兼美的身影在空中交會,不用解釋,觀眾已然安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