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自作集》連載已經來到第七章了!這次的主題是「聲音」,包括小說中的音樂元素、聲部和聲道運用等。我們請來董啟章小說的音樂女神不是蘋果 🍎,一起聊文學與音樂的對位。想知道對談的精彩內容,付費訂閱吧!😉
人物:D 董啟章、S 吳幸晨、A 不是蘋果
地點:錄音室
時間:8/8/2023
S:在錄音室談文學,聽來好像有點奇怪,但跟今天的嘉賓和主題卻非常配合。歡迎不是蘋果加入我們的對談!
A:不客氣,很高興見到你們。
S:你以《體育時期》的主角不是蘋果的身分參與今天的討論,但你同時也是《天工開物.栩栩如真》的不是蘋果、《時間繁史.啞瓷之光》的正和 Apple,也是《學習年代》的中,對吧?
A:是的,「不是蘋果」在一連四部小說中以不同的形象和身分現身。我也有點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演員,戴上不同的假面演出不同的角色。
S:角色外型和性格雖然不同,但卻有內在的一致性。這個系列式人物是怎樣出現的呢?
D:開始的時候,不是蘋果的形象來自椎名林檎。林檎在日語中是蘋果的意思。你雖然與林檎相似,但卻不是她,所以叫做「不是蘋果」。另一個出處是比利時畫家雷內.馬格列特(René Magritte)寫上「這不是一個蘋果」的系列畫作。不過,後來不是蘋果的形象已不限於當初的原型,例如作為跨性別者的中,外型和性格特質已有很大變化。
S:為何選一個否定式的名字?
D:否定式有一種古老的說法,叫做遮詮,與肯定式的表詮相反。這個「遮」就是掩蓋的意思。這和她本質上無法看清,無法理解,無法定義有關。但也不是完全隱蔽,而是以遮蓋的方式來顯現。
S:你的意思是,不是蘋果是一個謎?
A:我倒不覺得自己是個謎。只是我一直在變化,一直在扮演,拒絕被固定下來,所以才無法用肯定的方式描述吧。我很喜歡這種連作者也難以捉摸的狀態。
D:她對周邊的人也具有強大的否定力量,不斷作出質疑和挑戰,也經常導致關係的解體。
A:(笑)我看來是一個危險人物。
S:這一點很有意思。為甚麼一個和音樂關係最密切的人物,會具有這種力量?這意味著音樂是負面的、否定的?音樂否定甚麼?
A:是文學吧。
S:(驚訝)吓?不會吧!你在不同的作品中,都和熱愛文學的貝貝或其他文學青年結盟,你自己也創作富有文學性的歌詞,完全沒有反文學的表現。
A:我是指深層的對立。文學和音樂當然很親近,特別是在歌曲中,但本質上兩者不是同一回事。就算是現代流行曲,也有音樂為主、歌詞為副,甚至是歌詞不是很重要的看法。只要旋律和演唱動聽,就算不懂那種語言,我們也可以享受,甚至深受感動。音樂和聲音佔主導,歌詞只是一個借用的載體。當然也有相反的,非常倚重歌詞內容,主張要用作品說話的一派。像宋詞那樣,音樂的部分已經失傳,單獨欣賞詞的藝術已經足夠。填詞人比作曲人位階高很多。這是另一個極端。可見在聲音與語言、在音樂與文學之間,是存在某種縫隙和張力的,並不一定是親和的。
S:我們稍後可以再就這個觀點深入討論。我先來介紹,我們今天的主題是聲音,覆蓋面很廣。可以是敘述者的聲音或者人物的聲音。不同的聲音會有不同的音質。也會談到對董來說非常重要的聲部問題。不過,也許我們從最狹義的角度入手,先談談小說與音樂的關係吧。不是蘋果是這方面的專家,不如由你帶領討論?
A:不敢當。董的小說中有關音樂的地方,大部分我也參與其中,但我也從頭檢視過他的小說一次,把有關音樂的作品抽取出來。
D:真是細心。
A:最早一篇跟音樂有關的,應該是 1995 年發表的〈永盛街興衰史〉,裡面大量引述了南音名曲〈客途秋恨〉的歌詞,又重構了二十世紀二、三十年代盛行於省港兩地的粵曲歌壇。當時有很多在大茶樓演唱的女歌者,好像粵曲四大平喉小明星、徐柳仙、張惠芳、張月兒,有點像早期的流行樂壇。這些歌女都很有名,會灌錄唱片,成為大明星,備受追捧。敘述者劉有信追溯自己家族在上環的歷史時,想像自己的祖母是當年的歌女杏兒。這裡有三點值得留意。一是音樂與歷史的關係,好像過去時代的精神,寄託於當時的音樂之中。二是這種時代的聲音,存在於民間音樂或流行音樂當中。三是關注這種聲音如何保存和傳承,以及後世如何加以想像和恢復的可能。我會形容為一種靈魂的歌唱。
S:你的觀察很犀利,不愧為音樂專家。雖然南音和粵曲歌壇是這個中篇的核心,但我的印象中,董的早期小說中其實很少有關音樂的成分。
D:確實是這樣的。當然不能說年輕的自己與音樂無緣。我像其他同時代的青年一樣,都是聽七、八十年代的本地廣東流行曲長大的,也會聽一些同時代的英美流行曲。那是以收音機為主要娛樂媒界的時代。小學時學過一陣子鋼琴,不過半途而廢。中學時自學簡單的結他伴奏,用來唱流行曲、英文民謠和聖詩。我一直是聖詩合唱團的成員,也參加過校內的音樂比賽,算是一個喜歡唱歌的人。那時候完全不懂西方古典音樂,爵士和搖滾也不懂,嚴格地說音樂修養非常貧乏。我心底裡其實非常羨慕懂得玩音樂的人,無論是哪一種類型,但卻缺乏動力去學,只是空想:如果我能夠做到就好了!可惜我沒做到,成了一個只懂寫作的人。如果我的人生有遺憾的話,這很可能是第一位。
S:所以你後來便在寫作中實現你失落的音樂夢?
D:(笑)也可以這樣說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