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也搞不清楚,究竟黑怎麼會知道我的故事,還是我被編進黑的故事裡。《飢餓藝術家》的新劇本,寫的明明就是我和我爸爸的關係。我不是說在事實的細節上,而是在最核心的感情上。劇本裡的K在她爸爸身上看到了飢餓藝術家超人的意志和自毀的欲望,而她既渴望繼承但又不得不反抗。在現實中的我,又何嘗不是想通過爸爸確立自我的形象,尋找生命的方向?也許我根本不了解我爸爸,但某方面他已經成為了一個神一樣的形象,帶給我某種神秘的啟示。
在高雄的一個月裡,他一直在別人面前稱我為「姪女」,就算其實大家對我們的真實關係都已經心知肚明。我們共同的深眼窩和大嘴巴騙不了人,還有那特別瘦長的手指。至少,小Q阿姨心裡應該非常肯定我和她的伴侶的關係。在私下,他也沒有親口叫過我「女兒」,而只是用廣東話叫我「阿恩」。不過,他並沒有反對我私下叫他「爸爸」,雖然他更願意我叫他「圖老拔」。
這個「圖老拔」的意思,我後來終於知道了。那是來自 Tom Waits 的名曲 “Tom Traubert’s Blues” 中的主人公 Traubert。而這首歌又叫做 “Waltzing Matilda”,也即是像我當時那樣,背著背包在外面浪蕩。在眾多的老歌歌手中,原來爸爸最喜歡的是 Tom Waits。雖然爸爸的聲底跟 Waits 不像,但他唱起 “Tom Traubert’s Blues” 來還是極具韻味,所以人們就開始暱稱他為「圖老拔」。那幾乎成為了爸爸的「手本名曲」了。我起先對這首歌的內容不得要領,曲詞好像頗有詩意,但也隱晦難懂,大概是說一個漂泊異地的男人的哀傷故事。我後來鬧著玩把英文曲詞翻譯成V城口語,雖然大部分都是胡亂來的,但卻好像誤打誤撞搞通了某些意思。對於 Waits 和其他歌手,我也是慢慢地一點一滴地重新學習的。我嘗試通過他們和他們的歌,重新建構爸爸的世界。而以爸爸的年紀,他的成長其實比那些老歌流行的年代稍晚。他也是個後來者,也是個重構者,利用前代人的歌聲,來營造自己的時代――一個與時代脫節的個人時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