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 l’alta fantasia qui mancò possa
ma già volgeva il mio disio e ’l velle,
sì come rota ch’igualmente è mossa,
l’amor che move il sole e l’altre stelle.
Dante Alighieri, Commedia, “Paradiso” XXXIII 142-145
太陽在燃燒。水,卻異常地冷靜。或者,是處於凝固的狀態,像一塊巨大的冰藍色的果凍。口渴死了,真想咬一口果凍。但果凍能抵擋太陽多久?那表面的水分子,不正是一點一滴地被蒸發掉嗎?但蒸發了的水分子,會慢慢上升,成為雲朵,把太陽覆蓋。空氣中的確有濃重的濕氣,但卻是凝固的,沒有流通感的濕氣。聽說在外太空的某行星上,存在高達攝氏二百度的固態水。因為氣壓特高,水的溶點和沸點也相應提高。那一定是一種感覺有如燃燒的高溫冰。
對了,是高溫冰。
我坐在游泳池邊,頭頂有紅黃藍三色的遮陽傘,但池水和地面的反光,還是毫不留情地烤炙著我裸露著的雙臂和雙腿。在白色背心和紅色短褲裡面,泳衣緊緊包裹著我的身體,鴨舌帽箍著我的腦袋,太陽鏡重重的壓在鼻樑上。頭髮分成兩股,垂在兩肩,頸後有細絲的黏纏,汗水卻來不及滲出便被蒸發。除了間中抬頭看看幾乎無人的泳池,和交換因交疊而有點麻痺的腿,我沒法做出任何動作。沒有任何指標,顯現時間的流動。在泳池對岸的一面石牆上,掛著一個扁圓形的鐘,指針指著下午三時二十五分,但這樣的提示毫無幫助。每一分每一秒,眼前的景象也沒有變化。每一分每一秒之間,彷彿沒有絲毫關係。只是無數把人困在其中,鎖在其中的片刻。片刻,moments,剎那,定鏡,snapshot,tableau,生活的切片……。
是高溫冰。
我有點過於用力地翻了一下書,彷彿想甩開那令人窒息的念頭。那是厚厚的一冊《神曲》中譯本,內附杜雷的漂亮插畫。在昏花花的陽光下,看得並不集中。思緒於書頁和游泳池之間來回飄忽,最強烈的反而是書本沉沉地壓在大腿肌膚上的感覺。我竟然有點享受著這輕微的不適感,好像這是唯一讓我感到實在的東西。甚至是,我不得不認承,身體對於書本的觸覺,讓我感到刺激。我也不知道,究竟是初夏的天氣還是書本的內容,令自己通體發熱。我正在讀的是「煉獄篇」接近尾聲的第三十歌:但丁在維吉爾的帶領下,終於攀上煉獄的頂端,到達伊甸園。花朵如雨點紛紛落下,在眾天使的擁簇中,頭戴橄欖葉頭冠,臉披白紗,身穿綠色斗篷和火紅長袍的貝亞翠絲從天而降。但丁重溫了年少時第一次遇見貝亞翠絲的時候的震撼。他渾身灼熱,一顆心好像快要爆炸一樣。他轉臉向維吉爾尋求慰藉,說:我全身的血沒有一滴不是劇烈震動的!但他發現,他的嚮導,他的老師,他的楷模維吉爾,已經消失無蹤了。
伊甸園!我抬起頭來,環望四周,迷惑地自語:這裡不就是伊甸園嗎?